第二节 天:人类生存的宏大境域
日期:2021-06-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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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天:人类生存的宏大境域
“道”作为宇宙终极本体,玄妙高远。如果不能打通皈依“道”的道路,人的生命便会 陷于孤寂之境,无所寄托。如果生命主体得不到“道”的扶助,则流于飘摇之中,易为现实 浊流所冲垮;生命主体若得不到“道”的引导,则会向内收缩,放弃社会责任和弘扬大道的 使命。“道”具有“动”与“生生”之特性,必然向下展现为万象万物,万象万物并不离开 元道而独立存在,而是在“道”的统御之下存在的。“道”统御着万象万物,与万象万物 共同存在,因而对“道”来说,万象万物并无高低贵贱之分:“以道观之,物无贵贱”( 《庄子·秋水》)。于是,在庄子面前,展了“道”的境界:在“道”的统御之下,万象万 物和谐共存,这便是“大全”。老子确立了宇宙终极本体论,庄子则展现了道的境界,从此 ,“道”不再远离人了,“大全”世界已经将人包容在其中了。
在儒家那里,同样存在着由“道”创生的大全世界,那便是“天”。儒学用体用统一论 弥合了宇宙终极本体同万象万物之间的裂痕,避免了本体与现象的分离。用生命的“大化流 行”构建了神圣与凡俗、天国与人间、出世与入世的和谐统一。在生生不息的宇宙大全世界 中,人的生命主体挺立起来。相对人而言,就存在着人类生存的宏大境域,儒家用“天”来 表示。“天”是个内涵极广的范畴,现在,我们就来展现“天”的各个层面。
一〓天的神灵层面
随着部落统一的完成,各部落原来所信奉的诸神便丧失了崇高地位。在夏商时代,统辖 百神的至上神呈现出来,这便是“天”、“帝”。至上神有独断的意志,随心所欲地降下“ 灾”与“福”,人们只能用占卜的方法了解神的意旨,并根据神的意旨行事:“先王有服, 恪谨天命”(《尚书·盘庚》)。
至西周时代,“天”的义理层面己逐渐展开,相应地,“天”的神灵层面则相对地淡化 。在孔子学说中,天依然被视为关怀人世的主宰,他说:“获罪于天,无所祷也”(《论 语·八佾》)。但他更注重现实的人生和主体的修养,对神灵之天的态度是:“敬鬼神而远 之”(《论语·雍也》)。神灵之天的权威至上性和神圣性逐渐降低,减弱了对人的威慑力 量 。
汉帝国建立后,为了维护大一统的局面,除了借助王权的强化外,还得借助神权的高扬。于 是,董仲舒重新强化了神灵之天的权威,并置于王权之上:“天者,百神之君也,王者之最 尊也。”(《春秋繁露·郊义》)神灵之天的神圣性是在人的诚敬面前展现出来的。祭礼 的 主要功能,即是培养人对神灵之天的诚敬。此诚敬之情感通天地神灵,神灵降临于前,这就 是“祭如在,祭神如神在”(《论语·八佾》)的真义。通过祭天之礼,培养每个人对于天 的虔诚,以呈现神灵之天的神圣性和威慑性,这原本可以成为“神道设教”的一个重要组成 部分。但是,祭天却成了最高统治者的特权。帝王祭天的目的在于以天命作为其政权存在的 合理基础,在于实践“君权神授”的理论,在于乞求神灵之天赐福攘灾,在于彰显王权的权 威。
〖HTH〗二〓天的义理层面〖HT〗
万象万物化育流行,蓬勃生长。作为总摄万象万物的天,其活动便呈现出一定的方向性,这 种方向性也可以拟人化地表达为天的目的。董仲舒更明确指出天的本 原便是“仁”,这是天的义理层面:“天,仁也。天覆育万物,既化而生之,有养而成之。 事功无已,终而复始,凡举归之以奉人。”(《春秋繁露·王道通三》)
义理之天对人产生作用的方式有两种:一种是内在禀赋,另一种则是外在命令。孔子曰:“ 天生德于予。”(《论语·述而》)这表明上天将其义理禀赋于人身。《中庸》曰:“天命 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上天所禀赋于人身的,只是义理潜质,还需主体的修 养,才能转化为仁爱的品质。义理之天凭其神圣与崇高,向人们发出弃恶从善的命令,赐福 于有德之人,谴告有罪之人,这便是天对人产生作用的第二种方式。这种命令已不是上天随 心所欲的意志的表现,而是上天的义理层面向人间展开。
周公深明此义,提出敬德、保民的思想:“天亦哀于四方民,其眷命用懋。王其疾敬德!” (《尚书·召诰》)“敬德”、“保民”便是上天对于王者的指令。王者是否听从上天的 指令,关健看王者是否敬畏上天。
王者以“天之子”的面目出现,神灵之天的神圣性转移到了王者身上,上天的义理也仿佛转 移到了王者身上。在人们的期望和幻想中,王者成了义理的化身。人们自然而然地认定王者 的权力的合法性在于道义与天命。人们的信仰很难上达于天,只能停留在对王者的忠诚上。 对王者的“忠”成了中国的一大文化特色,伦理道德不是像西方世界那样借助宗教力量来维 持,而是借助政治力量来维持,形成道德与政治的高度整合。
〖HTH〗三〓天的自然层面〖HT〗
在中华农耕文明中,作为农业生产的自然环境,在文化中占有极其重要的位置,天的自然层 面就此展开。时节的变化,万物的生长,展现了天的自然层面。天的自然层面是与人的 身体相对应的,正是自然之天供养着人:“天地之生万物也,以养人。故其可适者以养身体 ,其可威者以为容服,礼之所为兴也。”(《春秋繁露·服制象》)
在中国文化中,“天”与“地”常常并举连用,广义的自然之天,其实就包含了大地的意义 。自然之天不但包括人类生存的物质环境,还包括广大无边的炁场。
〖HTH〗四〓天的命定层面〖HT〗
相对于人的自力,天展开了命定层面。这一层面是指不能被人的自力所改变的客观因素,相 当 于我们通常所讲的客观必然性。对这些客观因素的正确认识,是人的正确行为的先决条件。 孔子把“五十而知天命”(《论语·为政》)作为人生的一个高级境界。孟子曰:“莫之为 而为者,天也;莫之致而至者,命也。”(《孟子·万章上》)这揭示了命定之天作为客观 因素,是决定命运的重要方面。另一方面,孟子也看到了人的作为也是造成命运之轨迹的一 个重要因素:“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 。桎梏死者,非正命也。”(《孟子·尽心上》)朝着正确的方向发挥自身的作用,与客观 的外在因素相结合,所造成的结果便是“正命”。如果不顾客观的因素,盲目行动,必有“ 非正命”的结果。
〖HTH〗五〓天的本源层面〖HT〗
追寻人类生命的根源,天的本源层面便展开了:“为生不能为人,为人者天也。人之为人, 本于天,天亦人之曾祖父也,此人之所以乃上类天也。”(《春秋繁露·为人者天》)
在人的主体之外独立存在着无边无际的自在世界,主体不可能孤立地存在,而是存在于这一 自在世界之内。某一主体同自在世界的某些方面产生联系,则形成了某一主体的生存境域。 众多生命的生存境域组合起来,也就形成了人类生存的宏大境域,中国古代即用“天”来表 示此意。
主体参入外部世界,是境域形成的关键环节。董仲舒曾说:“人,下长万物,上参天地。” (《春秋繁露·天地阴阳》)主体的参入,仿佛就是主体在浑然一体的自在世界中打开了一 个缺口,闪现出一道亮光。与主体参入的方式和主体带来的内蕴相对应,外在世界相应展现 某一层面。于是,对于该主体而言的境域便当下生成了。与此同时,自在世界依然存在着, 而且是作为境域生成的外源而存在着。随着主体参入要素的变化,外在世界的某些因素源源 不断地进入境域之中。
主体参入境域有四种方式:认知、体证、实践、践行。现代工业社会、信息社会的境域,基 本上是人类主体以认知和实践的方式参入而形成的,在很大程度上排斥了体证和践行。中国 传统文化注重以体证和践行的方式参入境域,而对于认知和实践这两种方式,则没有足够的 重视。
中国文化中的“天”,便是中国人民以体证和践行为主的方式参入外部世界所形成的 人类生存的宏大境域。“天“展现为神灵之天、义理之天、自然之天、命运之天、本源之天 五大层面,这五大层面与生命主体的各个方面是互相对应的。
对“天”的阐释,必须在天人合一的框架中展开,绝不可把“天”作为纯粹的客观对象 来研究。同时,我们还应注意,“天”的多层面的意义并不总是同时显现,而常常是在不同 的语境中呈现出不同层面的意义。天的五大层面是浑然一体,互相渗透的。如果把它们互相 隔离开,则自然之天便丧失了灵性,神灵之天便成了孤立的人格神,义理之天变为空洞的幻 境,命定之天成了某种先验的预设,本源之天也就丧失了生生不息的流动之势。
我们曾说主体的参入导致了境域的生成,但不能说,主体可以存在于境域之外。离开境域, 则主体就无从谈起。主体的呈现与境域的生成,乃是同一过程的不同侧面。
境域的生成,并不能看成是主体随意造作而形成的,因为,境域生成的前提是:存在着无边 无际的自在世界。自在世界虽然可以随着主体要素的变化而展现出相应的某个层面,但决不 是说,主体可以对自在世界的各种要素随意抽取。自在世界中的各种要素,可以自动地进入 境界之中,进入到生命主体之中,这就是“命”。朱熹说:“性,即理也。天以阴阳五行 化生万物,气以成形,而理亦赋焉,犹命令也。于是人物之生,因各得其所赋之理,以为 健顺五常之德,所谓性也。”(《中庸章句》第一章)
自在世界因时推移,产生着各种各样的变化。某些因素在特定的时间和空间向某一生命主体 敞开,这便是“机”。生命主体要抓住机遇,及时参入:“君子见机而作。”(《周易·系 辞传下》)
境域生成的主体要素包括以下几方面:
1.主体之诚:主体之诚,则可以创造和维护境域之真实存在,不诚,则把境域推向虚 幻不实。张载曰:“人能至诚,则性尽而神可穷矣。”(《正蒙·乾称篇》,见《张载集 》,中华书局1978年7月版。)
2.主体挺立:道家引导人参入自然的境域,儒家引导人参入社会的境域。在不同的 境域之中,主体的存在方式肯定是不同的。在自然境域中,人完全可以达到与天地万物为一 体的境界。庄子的逍遥游,便是以艺术的笔调敞开了自然的宏阔境域。而在社会境域中,则 有极大的不同,人若参入社会境域之后若不能觉起和挺立,则容易被社会现实力量所束缚, 容易被社会浊浪所击毁。孔子的“为仁由已”思想,深刻揭示了主体挺立的意蕴。后儒忽视 了这一点,主体在“三纲”和封建专制的束缚之下沉没了。
3.主体提高:“义理之天”作为人生的价值根源存在着,同时也作为人生修养的理想 境界而存在着。修养的具体途径是:“尽其心者,知其性也。知其性,则知天矣。”(《孟 子·尽心上》)生命主体提高了,居于较高的层次,相应地,必然展现高层次的境域。生 命 主体的善良品格是与境域的大化流行之道相应的,此即“以德配天”。主体的提高,使主体 能够参入高级的境域之中:“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 鬼神合其吉凶。”(《周易·文言》)
4.主体弘扬:主体的提高必然转化为弘扬大道的行为,从而改变境域。朱熹讲:“盖 天地万物本吾一体,吾心之正,则天地之心亦正矣。”(《四书章句集注·中庸章句》)主 体的崇高行为可以将境域推向崇高境界。同样,主体卑劣行为也可以将境域推向低级境界, 正如张载所言的:“心大则百物皆通,心小则百物皆病。”(《经学理窟·气质》)主体 对境域的改变,其正确的目的应该是“赞天地之化育。”(《中庸》)
以上几方面是有利于境域生成的主体要素。在主体中,也存在着一些有碍于境域生成和 提高的不利因素,主要有:
1.主体的沉沦:主体成为单纯的物欲,与此类主体相应而存在的只能是低级的境域。 这是玩物丧志式的沉沦。在封建时代,神权、王权以及封建礼教严重地束缚了主体,亦使主 体在社会境域中沉沦下去。
2.主体的膨胀:人类解放运动的发展,使主体挣脱了各种外在力量的束缚。但同时人又陷 入这样的困境中,主体在丧失了外在力量的制约之后,无限制地膨胀起来,陷入疯狂与混乱 ,走向异化与分裂。道家的“虚静”是医治主体膨胀的良方,庄子提出的“吾丧我”,意即 化解小我。
3.主体与境域的疏离:个人主义的膨胀,导致了主体同社会境域的疏离,工商业的发展 ,导致了主体同自然境域的疏离。主体与境域的疏离,是我们时代精神病症的最主要根源。
主体处于不断的变化当中,主体的变化引起境域的消长,而境域的消长反过来又导致主 体的变化。境域的消长表现为境域范围的扩展与收缩,表现为境域质的提高和降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