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 心灵生命
日期:2021-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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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心灵生命
在身心四重结构中,身体及机能之炁构成物态生命,善性、识神、命运之炁、知觉 之炁则构成了人的心灵生命。人的生命即是物态生命与心灵生命的复合体。心灵生命与物态 生命共同构成了人的完整的生命,人若无心灵生命,则人就完全同动物那样,只具有物态生 命。就人而言,心灵生命主导着物态生命。人格的高低即是心灵生命境界的高低。
机械唯物主义完全根据物质世界的规律和特征来解释人的生命,忽视了人的心灵生命,使哲 学、道德、美学、宗教、文学艺术丧失了存在之域,只能在物态生命领域里充当附庸的角色 。如果仅仅从物态生命上来立论,则社会的进步就被理解为物质水平的提高,人类的解放也 就被单纯地视为物欲的解放。
心灵生命的活动同物态生命的活动是同步进行的,心灵生命所存在的生命境界同时又是 物态生命所在的生存环境。同一物象,对于某一个人而言,既是作为该生命体生存必须依赖 的物质因素,又是该生命体的心灵生命活动所必须依赖的心象来源。
现代心理学抛开心灵生命的丰富内涵不论,所论者仅仅是意识的活动规律、特征以及意 识活动所依赖的生理基础。文学艺术不关注心灵生命,就丧失了活的灵魂,在文字游戏的外 壳之下,根植于物态生命的暴力和色情泛滥起来。
现代社会中,心灵生命的萎缩已成为普遍的现象,现代人类的人性已失去了多样丰富的 色彩。人生活在程序化的环境中,人的特性被磨平了,人失去了个性,变得高度一致。即 使有些人故意地表现出奇特的行为,而这种奇特的行为也会在时髦潮流中形成高度一致。文 艺作品,丧失了人的个性的光辉,转而注意情节。在电影中,演员的表情动态也表现得高度 一致,失去了丰富多彩的特征,没有细腻的、反映内心世界的面部表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 ,不仅仅是利益关系,而且还应是心灵生命与心灵生命之间的关系,是同情互爱的关系。心 灵生命之间的互相感应,就会出现“同心同德”的局面。心灵生命的萎缩,就使得人与人之 间的关系蜕变为赤裸裸的金钱关系。
中国的传统文化都将塑造完美的心灵生命作为立言宗旨。儒学的心性论、佛教的佛性论 、老子道德论、庄子真心说,皆是如此。心灵生命必须依据大量的文化资源而生存,如果不 去创造大量的文化资源,仅仅有抽象理论,那么,对于心灵生命的关注,就会走上空谈心性 的道路。中华文化不仅有抽象的理论,还有极其丰富的文化资源,充养着心灵生命。
西方哲学重视的是心灵生命的认知功能,有“人是理性的动物”、“人是语言的动物” 、“人是符号的动物”之说。中华哲学所重者在于“性”、“情”。西方哲学亦有情感理论 ,然而却无元神之论,故西方哲学所强调的情感,不是以“善性”为基础的情感,西方所讲 的情感,乃是指激情、情绪之类。
对于心灵生命,中华哲学重视其心灵生命的核心——善性,而西方哲学没有 展 现这一层面。西方哲学有“灵魂”之说,但灵魂并不象中华哲学中的元神那样具有丰富的内 涵。因此,“灵魂”只有通过外在的途径,通过对外在于己的上帝的信仰而得以提升。中华 哲学的真我,已具有丰富的内蕴,而这些丰富的内蕴也就是天道的体现。故中华哲学中的修 养,可以通过内向的“养性”,呈现真我,就达到了高级的生命境界。
医学上所讲的健康,既包括生理的健康,也包括心理的健康,然而把心理的健康作 为生理的健康的附属物或者是作为生理的健康的支持者,心理健康就被限制在一个狭窄 的范畴里。心灵生命,其范畴则远远大于心理。心灵生命处于正觉状态,才是健康状态;心 灵生命处于误觉状态,则是病态。
在心学“心即理”的命题中,“心”专指具存义理者,而具存义理者即是元 神。陆九渊进而认为元神尽管表面上看起来是分别存在于个体生命之中,但其实不同生命个 体的元神是统一的一个:“心只是一个心,某之心,吾友之心,上而千百载圣贤之心,下而 千百载复有一圣贤,其心亦只如此。”(《陆九渊集·语录下》,中华书局1980年版,第44 4页。)
然而,在现实中,心灵生命的另一面——识神毕竟是存在的。对此,王阳明也看到 了 :“凡知觉处便是心。如耳目之知视听,手足之知痛痒,此知觉便是心也。”(《传习录》 下)“这视听言动皆是汝心。”(《传习录》上)在这里,他是用“心”字来表达识神。这 样,同一个“心”字,既表达了善性,又表达了识神,两者混淆起来。对于“心”的肯定与 推崇,就是在肯定和推崇善性的同时,必然导致对识神的肯定和推崇。在陆王的学说中,应 该只是肯定善性,王阳明后学转向对于识神的肯定和推崇,忽略了善性,抛弃了陆王心学的 合理内核,滑向唯意志论。唯意志论绝对不是陆王心学的主旨,但陆王 心学为唯意志论的出现打开了方便之门。唯意志其实也就是用识神来偷换善性,“今天下争 言良知矣,及其弊也,猖狂者参之以情识,而一是皆良;超洁者 荡之以玄虚,而夷良于贼,亦用知者之过也。”(《蕺山学案》,《明儒学案》卷六十二) 。
惟有区分心灵生命中的善性与识神,才不会出现这样的混乱。下面,我们进一步作 分辨。
(一)善性具存义理,故为善;识神感知义理时为善,感知非义理时为恶。朱熹说 :“心有善恶,性无不善。”(《朱子语类》卷五)识神感知善性所具存的义理时,即形成 道心;识神感知身体的本能欲望时,即形成人心。识神自身是虚而灵的,其本身并无具体内 容。人心与道心,并不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而是同一的心,因其活动内涵不同而产生分别 。人心并不是全是恶,只有那种与义理相悖的人心,才是恶的。
(二)善性具存义理,而识神则是感知、发用义理者:“性是理,心是包含该载敷 施发用底。”(《朱子语类》卷五)
(三)善性所具存的义理,既然同人的身体相结合而存在,就被重重迷障所遮蔽: “人性本善而已,才堕入气质中便熏染得不好了。虽熏染得不好,然本性却仍旧在此。”( 《朱子语类》卷九十五),在此情况下只有靠心的主动作用,加以引导,才能呈现真我本原 。
(四)善性具有内在的本质,而识神则只是功能作用,一为实,一为虚。
王阳明曾言“无善无恶心之体”,此处所言的“心之体”,是指心之本体。心之本 体寂然不动,故未发生现实的善恶之分化。依王阳明之意,心之本体即是义理,是至善,故 “无善无恶心之体”,实际含义应为“至善无恶心之体”。有此前提,才能接着讲“有善有 恶意之 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否则,善何从而来?后人有误解,王畿 在误解的基础上引伸出“四无”之说:“心是无善无恶的心,意是无善无恶的意”,将“心 ”的内涵由王阳明所讲的善性,偷换为识神,丧失了善恶的品格。
心有两重涵义,第一层意义是指人体的神经系统。中华文化运作的基本方式是体证,而体证 时感觉最明显者为物质形态的“心”,朱子说:“如肺肝五藏之心却是实有一物”(《语 类》卷五)故以心来代指神经系统。心的另一重含义是指人的神经系统的功能作用,即感觉 、知觉、思虑、记忆等作用,朱子曰:“有知觉谓之心。”(《语类》卷一四零)
真理与义理,经由心之感知与思虑而呈现,故朱子直接就把心作为真理与义理存在之处: “心者,人之神明,所以具众理而应万事。”(《孟子·尽心上注》)又曰:“理无心则无 着处。”(《朱子语类》卷五)
心灵生命展开活动,其活动内涵统一用情字来表示。“喜怒哀惧爱恶欲,谓之七情 ,七者俱是人心合有的。”(《传习录》下)情是指一切主观的感情、体验、感受、意志、 情态、情调、情怀、情操等。心灵生命之活动,不是一具空壳在动,而是具有丰富内涵的。 元神所具存的义理,也就是心灵生命的内涵的来源之一,即义理通过心的知觉而显透出来, 以“情”的形态而存在着。“情”有三大来源:一为元神所具存的义理,义理若通过心的知 觉而显透出来,也是以“情”的形态存在着,义理在心灵生命中,就表现为伦理之情与审美 之情;二为身体的本能欲望;三为客观万象万物。有不同来源的“情”在心灵生命中是浑然 一体,不分彼此地存在着。
情,凡是符合义理者为正觉,凡是违背义理者为误觉。庄子曰:“……吾所谓无 情者,言人之不以好恶内伤其身,常因自然而不益生也。”(《庄子·德充符》)庄子所讲 的“无情”,不是除掉所有的“情”,而是清除误觉之情。
意志乃是情的组成部分,意志是具有方向性、具有力度的情:刘宗周说:“心如舟 ,意如舵。”(《会录》,《全书》卷十三)又说:“心所向曰意,正如盘针之必向南也… …。”(《商疑十则·答史子复即翻董生前案》,《全书》卷九),意志若是同义理相结合 ,则形成崇高的道德理想与志向,意志者若是同私欲相结合,则是相当危险的,刘宗周云: “从良知定主意则诚,从情识定主意则欺且伪。”(《学言下》,《全书》卷十二),意志 在私欲的推动之下,就会摆脱理智的控制,就会丧失义理的根本,甚至不顾一切地冲击客观 世界,这种意志就变成可怕的疯狂,形成一种无限的意欲的扩张。
意志作为心灵生命活动的最活跃的因素,具有冲决藩篱、解除外在束缚、反宿命论 、反决定论的倾向。唯意志论将此倾向推向极端。唯意志论若为人们所崇信,则导向无政府 主义;唯意志论若为政客所利用,则走向法西斯独裁。中国的意志论,是建立在真我本原之 上的意志,是建立在义理之上的意志,乃是道德意志;西方的意志论,则是建立在身体本能 和欲望之上的意志,是非道德意志。
有坚定的意志,乃是健全的生命的象征。中国人在长期的封建压迫之下,意志变得 孱弱。于是,有一大批思想家高扬意志,如有龚自珍的“心力”之说,有梁启超的“破心奴 ”之言,有鲁迅的“意力主义”之论。
关于性与情的关系,朱子认为,性为静,情为动:“一心之中自有动静,静者性也 ,动者情也。”(《朱子语类》卷九十八)性为体,情为用:“性是体,情是用,性情 皆出于心,故心能统之。”(《朱子语类》卷九八)性为未发,情为已发:“心有体用,未 发之前是心之体,已发之后是心之用。”(《朱子语类》卷五)
与性相应的情是善的,而不与性中的义理相符合的情则是恶的,情之善恶,由此而判 明。若情不能与性相应,即不能同元神的义理本质相符合,便是误觉之情,董仲舒就有“性 仁情贪”、“性善情恶”之说。情若丧失性的制约,则会逐于外物,陷于污染与纷乱之中。
关于心与性、情的关系,朱子有所谓“心统性情”之说。我们不能望文生义地理解 为,心是性、情的主宰和根源。综合朱子的其他言论,“心统性情”的含义,一是心是性、 情所在之处,二是心的知觉运动呈现了性,表现了情。“舍心则无以见性,舍性又无以见心 。”(《朱文公文集》卷五)
(本文选自陈杰思著《中华义理》,云南人民出版社,2001年10月出版。)